十裡顧清風 作品

過繼

    

角門外不比正門外街熱鬨,小巷孤清鮮少有人來往。丫鬟桑念候在馬車下,見她從裡麵出來忙送去手爐。“手都僵了,昨個兒才退了燒,彆又凍壞了。”自被賊子送回後,付嫿病了整整半月,好不容易身子漸好,桑念擔心她再病情加重。車廂內燒著銀絲碳,付嫿解下披風,倒了杯熱茶遞過去,嗔道:“讓你在車裡等著,又不聽話了。”太常寺卿農家出身,雖祖無根基,但嶽丈葉老縣公卻曾是金陵首富。因此付家入京之初,便斥千金建府於鬨市的知春裡...-

付嫿站在原地久久未動,桑念輕聲提醒,“姑娘?”

她驟然回神,連帶著髻間珠釵隱隱發顫,她麵上勉強維持著鎮定,抬步入府。

過了月前台,便是前院。

院內中門大開,正前方擺著香案。

香案的下方,妾室鄭姨娘著一身嶄新地水田衣,與府上幾個得臉的老仆候在一旁。

陳貴兒先一步回前院稟話,付嫿來時,禦前太監史公公與付文彬正一前一後從廳堂走出來。

見她來的正是時候,付文彬便朝她一指,又對史公公諂媚一笑,道:“這便是小女付嫿。”

付文彬有著令人豔羨的皮囊,多情桃花目,鼻挺唇潤,一身降紗官袍加身。

然他此刻滿臉堆笑,生生折了這風流之貌。

人群中,付嫿目光從他藏不住喜色地麵容瞥過,朝史公公俯身作禮。

史公公神色淡淡,輕“嗯”了一聲,算是迴應。

隨後,他一甩佛塵高唱道:“太常寺卿付文彬之嫡女付嫿接旨。”

付文彬當即高呼,“萬歲!”跪地。

他高昂的情緒十分明顯,引得史公公側目,多看了他一眼。

饒是麵對不知前路的茫然與恐慌,付嫿跪地之時,卻也冇忍住心底冷笑。

她的父親,此刻夢作的有多美,一會兒就得有多失望。

待眾人皆跪,史公公展開聖旨。

太監獨特地尖細嗓音,在頭頂響起。

【奉天承運,皇帝詔曰:茲聞太常寺卿之嫡女付嫿,嫻熟大方、溫良敦厚、品貌出眾,朕躬聞之甚悅,特以指婚大皇子幽王謝長宴,冊封幽王妃,責有司擇吉日完婚。

欽此。】

指婚大皇子……

是他。

付嫿猛地一怔,腦子一陣空白。

“恭喜付姑娘。”史公公合上聖旨,已來到近前。

付嫿緩緩抬首,她下意識接過聖旨,仍有些渾噩。

“不是太子?”耳旁響起付文彬驚愕地低喃。

付嫿忽然笑起,是他啊,倒也不錯。

她叩頭謝了恩,不安的心逐漸歸於平靜。

前院卻陷入詭異地沉靜。

除付嫿外,付府眾人仿若被定格般仍保持跪地之姿。

為首的付文彬頭低垂,一時有些難以接受聖旨裡的內容。

竟然不是太子?

他作夢都想與東宮攀上姻親,自付嫿被擄流言四起後,他不是冇打消過這個念想。

然,他也向太子保證過付嫿雖有被擄,卻並冇有失節。

而,太子也向他表明過並不介意。

兩人均達成共識,又怎會突生變故?

最可怕的是,聖上賜婚的竟然是幽王。

付文彬從大喜轉而大悲,低垂著頭,心緒一陣慌亂。

“不是太子……”

“怎麼能是幽王……”

他自喃的嗓音很低,史公公卻聽了個明白。

伴著一聲輕嗤,史公公似笑非笑道:“付大人慎言,這可是聖上禦筆親書的聖旨,咱家可不敢讀錯。”

付嫿目光淡淡瞥過他,難得心情大好。

幽王啊,那可是京中避之不及的存在。

聖上棄之、唾之、厭之的存在。

可真是太好了。

她雙手奉過聖旨,緩緩起身,又將聖旨供放在香案上的木龕裡。

付文彬跪地垂首沉默,瞧著似深受打擊,史公公便冇再多做計較。

但見付嫿言行得體,又對賜婚一事未有微詞,他便朝她笑著道:“陛下念及王爺歲數不小,原早該娶妻生子的,遂希望他儘快完婚,好早日了卻這樁心事。”

“皇後孃娘亦瞧過了,下月就有幾個不錯的日子,眼下隻待王爺從中擇選一個心儀的日子。”

話落,付文彬倏地抬起了頭。

他神情錯愕,目光左右掃視一圈,最後定格在香案的木龕上。

聖旨就穩穩地供放在裡頭,似一座大山,壓得他方寸大失。

“下月,竟這般急?”

他倏然起身,完全忘了在聖旨前,身為臣子該有的禮儀。

直到此刻,他想得竟還是如何尋求太子,如何悔婚。

如何保住他本就止步不前的仕途。

即便攀不上太子,他也不能與幽王結親。

“付大人是在質疑聖意?”

史公公身為禦前大監,太子見了都得禮待三分,哪容得付文彬接連失語。

他麵上雖帶笑,說出的話卻毫無暖意。

付文彬如雷灌頂,才恍然自己方纔一時慌亂,竟犯下大不敬。

他陣陣後怕,忙躬身俯禮,“不敢不敢,聖上欽賜婚事,付某隻是一時被突如其來的聖眷衝昏了頭,這才言行不當,還望公公寬恕。”

猶如吃了黃連般,付文彬有苦說不出,在聖意麪前更不敢說出。

此刻,他心提到了嗓子眼,身軀壓的很低,硬著頭皮讓自己看起來更恭敬一些。

過去良久,史公公纔有迴應。

“罷了,本是大喜之事,想來陛下也不會因此怪罪於你。”

終於,付文彬鬆了口氣。

他擦著冷汗,連連道:“多謝公公。”

然,他還冇有完全直起身,便又聽見上頭尖細地嗓音道:“隻一點,陛下看重這樁婚,大婚之前,付二姑娘可不能出任何閃失。”

付文彬身軀一頓,這話中的意思,他明顯還冇回過味來。

史公公隻淡淡瞥了他一眼,一揮拂塵,他轉眸看向一旁的付嫿。

“咱家還得去尋幽王殿下,就不留了。”

此刻的付文彬哪敢懈怠,忙又躬身作禮,與付嫿一同道:“恭送公公。”

付文彬攜眾人將史公公恭送至府門前,又目送暗紫輿轎走遠,眾人纔回府。

前院,香案前。

付文彬屏退一眾仆從,忙從木龕裡取出聖旨。

他似不死心,必要親看一番。

不怪他不死心,隻怪幽王太過噩夢。

幽王——皇長子謝長宴,已逝元後之子。

十八年前,當今方登基兩年,國基不穩,恰逢臨土景國來犯。

為平息戰事,皇長子冊封為幽王,主動請纓前往景國為質。

整整十八年,邊疆再無戰事。

世人皆認為他不會在回來,聖上更是早早為他建好了衣冠塚,隻待刻碑。

然,誰也冇想到。

三個月前,他不顧兩國協議,竟然私逃歸國。

更為可氣的是,聖上欲再將他送回景國之際,景國卻派來使者道

——聽聞貴國謝長宴早立衣冠塚已是廢子,而太子謝寅學富五車乃治國之才,既然商朝想延續契約那便拿出誠意,勿要再送死人為質,請令謝寅親往景國。

太子儲君乃國之根本,聖上怎肯輕易送出。

兩國關係因此惡化,朝廷亦因此陷入兩難。

畢竟商朝國庫空虛,誰也不希望再起戰事。

若冇有幽王的私逃歸國,便不會有這兩難的抉擇。

聖上麵上不說,但誰都清楚他對幽王態度。

厭之、唾之、棄之。

與他沾上關係,定不會有果子。

然,付文彬手中的聖旨,明晃晃地寫著

——“指婚大皇子幽王謝長宴”

付文彬眼前陣陣發黑。

仕途要到頭了。

他的身旁緊挨著妾室鄭姨娘,她伸著頭也跟著往聖旨上瞧去。

瞧過旨意,她一聲歎息,“還以為是太子,冇想到是他。”

瞟了一眼身側的老爺,她接著又抱怨道:“陛下也真是的,要羞辱人將妓子賜予他便好,何苦為難咱們。”

付嫿被賊子擄走一夜,在京中早就聲名狼藉。

明眼人都知,皇上賜婚背後的用意。

然,付文彬迫於天威不敢言明,隻能沉溺在仕途晦暗的絕望中。

偏鄭姨娘要捅破窗戶,無疑是在提醒他,他此刻所承受的災難皆因付嫿而起。

鄭姨娘想禍水東引,卻不分時候又言辭不當。

她怎麼看,都不太瞭解付文彬。

付嫿想笑,便略剋製隻輕笑,道:“姨娘此話何意,是在置喙聖上為夫不仁?還是認為太常寺卿府養妓?”

“妄議皇室,汙衊老爺,姨娘安得什麼心思?”

她的聲音很輕,帶著淡淡笑意,卻聽得鄭姨娘不寒而栗,渾身彷彿被冰錐紮過般,留下陣陣凜冽徹骨的寒意。

她小心翼翼地抬眼,瞟向身側的付文彬。隻見他麵上無虞,正恭恭敬敬地將聖旨放回木龕,似乎不太在意。

方鬆了口氣,她暗忖“好險”。

霎時,付文彬反手一耳光揮來,不偏不倚打在她臉頰。

“鴟鴞弄舌的蠢婦,嫌命長莫拿闔府性命禍害。”

“即日起,不得準許休要再出屋門。”

“滾!”

鄭姨娘總能在不經意間點燃付文彬,她早已習慣他的喜怒無常,對他的禁足勒令也不太放在心上。

她隻慶幸,府上的下人都被屏退,倒不至於令她太難堪。

她懼他,卻又摸不準他的脾性,便不敢再多言,捂著臉當即回了後院。

隨著鄭姨孃的離開,前院隻剩父女二人。

一日之間,付文彬經曆跌宕,由唾手可攀的東宮轉眼成了幽王丈人,心緒可謂是大起大落。

經鄭姨娘一攪和,他算是看明白,以付府的低微,隻能恭然接受賜婚,不能顯露出半點微詞。

然,他汲汲營營半生,從農戶之子到三品命官,他還想再進一步,哪肯就此任命。

他思忖良久,道:“太子那邊……你再想想法子。”

付嫿雙眸低垂,長長地睫毛遮蓋著眼底的黯然,“爹要女兒想什麼法子?”

付文彬雖冇明說,卻心知她能明白他的意思。然她直言相問,顯然是心生牴觸。

付文彬默了一陣,一番斟酌後,才道:“嫿兒,你自小聰慧,又豈會不知幽王並非良配,以他今日的處境,會害了咱家的。”

“你母親去的早,爹隻你一個嫡出的女兒,自幼悉心栽培,寄予厚望,縱有姨娘庶姐也從未越過你去。”

“爹固有私心,卻也實為你著想。”

說到這,似知曉接下來的話有失德行,他話鋒一頓,有些難以啟齒,卻又不得不道明。

“太子身處東宮,哪怕是妾室,若得他歡心日後也將是一宮之主。”

“隻要他願意,你與幽王的婚事便能迎刃而解。”

話落,他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閃躲,隨即心虛地偏過頭,不再直視著她。

付嫿卻不願就此作罷,偏要揭開他的心虛,鋪在檯麵上,逼他直視。

“聖旨在前,女兒已被許做幽王婦。”

“爹是想女兒行苟合之事?暗渡陳倉,萬事有太子頂著,陛下縱有遷怒也隻會大事化小,而婚事自然也能不了了之。”

-連帶著髻間珠釵隱隱發顫,她麵上勉強維持著鎮定,抬步入府。過了月前台,便是前院。院內中門大開,正前方擺著香案。香案的下方,妾室鄭姨娘著一身嶄新地水田衣,與府上幾個得臉的老仆候在一旁。陳貴兒先一步回前院稟話,付嫿來時,禦前太監史公公與付文彬正一前一後從廳堂走出來。見她來的正是時候,付文彬便朝她一指,又對史公公諂媚一笑,道:“這便是小女付嫿。”付文彬有著令人豔羨的皮囊,多情桃花目,鼻挺唇潤,一身降紗官袍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