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曬月光 作品

第 1 章

    

從唇齒間勉強擠出來了幾個字,有讓人不易察覺的一絲顫音:“她這一走,定天衡又無聊起來了。”他不敢看宣慈的眼,怕淚意輕易示於人前,終是低眉不語。眾人默然。此時閣下忽地傳來眾人驚呼聲,喧鬨頓然乍破此間。那陣熟悉的藥香沁入席間,是醫仙到了。這老爺子開口便是一聲驚雷:“鐘徹已人在哪裡?”眾人麵麵相覷,心中都有答案,卻都不敢出頭。隻怕是……在那天衡山上吧?“他真是個不要命的。”醫仙把大家的心聲就這樣咬牙切齒地...-

是夜,青靄臥密林,勁風過,便掠出山嶺上的一抹紅影。

此人踏山而行,擊雲破霧,勢比流星,如一柄染滿赤血的利劍。在接近山頂處,那紅衣女子驀地停住,手中亮出一道似水銀光。

一聲清亮的劍鳴蕩過整個定天衡。正是修仙域定天衡第一劍——龍泉三尺水!

持劍人隻是旋手一劍,其劍意便有淩厲逼人之感,道是:三尺馭潛龍,不惜泉上月,隻作斷魂吟。隨後風漸息,山嵐儘圍,這天衡山外的人再是窺不見半分。

“挽之入定天衡不過十年啊……”

離山百裡之地,正是觀飛昇的絕佳之地縱橫閣,貴人們早已落座,牆上則掛著此次即將飛昇的、最年輕的女劍仙的畫像。

那不是一張不會讓人印象深刻的臉,卻能一眼看出此人離經叛道之處。五官分佈均勻,眉眼稱不上犀利或柔和,卻有一種自己的味道,眼波流轉之間的氣場讓人驚懼,再定睛又頓覺此人眼中有星,隻是迅疾地燃儘,破開一重慈悲的淚光來。

在過去的一個時辰內,眾人皆是一言不發,是七殺派的宣慈打破了沉默。

坐在她身側的裴應臣聽了這話扯了扯嘴角,像是從唇齒間勉強擠出來了幾個字,有讓人不易察覺的一絲顫音:“她這一走,定天衡又無聊起來了。”

他不敢看宣慈的眼,怕淚意輕易示於人前,終是低眉不語。

眾人默然。

此時閣下忽地傳來眾人驚呼聲,喧鬨頓然乍破此間。那陣熟悉的藥香沁入席間,是醫仙到了。

這老爺子開口便是一聲驚雷:“鐘徹已人在哪裡?”

眾人麵麵相覷,心中都有答案,卻都不敢出頭。

隻怕是……在那天衡山上吧?

“他真是個不要命的。”

醫仙把大家的心聲就這樣咬牙切齒地吐了出來,柺杖聲七零八落地“咚”了幾下,像為難又痛心,不知道該去哪裡把他勸回來。

天衡山道上,少年手中的刃抵在少女心房的位置,而少女的劍幾近壓著他的脖頸,再近一寸,他們都會死在這裡。

傳說天道所降下的飛昇之雷可毀去世間最堅固的東西,因此這山上的生靈們都早早避到山下,如今連層疊的樹葉都不敢作響,安靜到他們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。

麵對印象中總是那雙清淩淩的眼,鐘霽舒的神色看起來很是平靜,隻是始終不曾抬頭看她。

黎挽之卻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,能看到他微微顫動的眼睫,像是輕輕吹一口氣就會飄離而去的蝴蝶,他左臉上淡紅的疤更是近在咫尺,像白瓷瓶上以藏鋒運筆畫就的梅染淡墨。

鐘徹已真是有一副好皮囊,想到這裡,她笑得有些真心。

“原來徹已也會動心。”

他聽罷倏然看向她眼底,那雙素來淡然的眼藏著沉默的震動,像是夜裡平靜無波的水麵上不可抑製的、緩緩泛開的漣漪,是他們共謀的秘密,此刻卻都無能為力,隻能等風止念息。

“徹已,殺心也是心。”

他慢慢垂下了手中的筆刃,將那隻手背到身後,更緊地蜷起了手指,像是恍然從夢中驚醒。

柔似綿針的劍氣便離了他的身。

“黎近玨……”

他的語氣像是一滴投入夜幕的墨,分辨不出濃淡。

“我在。”

她把劍“叮”地一聲收回鞘中。

“你走吧。”

十年前定下的道侶靈契,這是不作數了的意思。

“嗯。”

她捏著劍柄若有所思。

“好,我也走了。”

他衝她點點頭就要轉身走。

“你我殊途,再會不語。”

黎挽之似是毫無留戀,幾步已經登上山巔,帶著笑意的話自雲端落下,輕飄飄地隨風吹到他耳畔,不知怎麼讓他有些喘不上氣。

這就是黎近玨。

連轉身走都要自己先。

鐘霽舒默然片刻,把君不律收進袖中,抬頭看了一眼天邊不斷迫近此處的紫氣,隻是怔了一秒,便從懷裡掏出一顆清心補氣丸,熟練地送入口中,一邊不緊不慢地沿著下山的路信步,一邊若無其事地緩緩嚼碎嘴裡那丸藥。

半晌,便看不見這玄衣少年的身影了。

天光已近山腰,若晦若明,黎挽之望著遠方,知道此時必須專注應對。日光一寸一寸漸臨,柔柔地照亮少女冷肅的臉頰。

她右手握著劍柄,身下墊著一塊山石,一抹赤色靜靜地燃燒,像一團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火,仿若要與太陽融為一體。

等太陽完全落到山頂之時,紫氣化成的十道天雷便要來了。

在定天衡修煉的十年彈指過,而那些在碌塵寰的日子卻還曆曆在目。

在她的夢裡,她總還是走上那條被微雨潤濕的青石板路,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踮起腳尖,一邊悄悄聽著溫馨的家長裡短,一邊循著順崇門裡街東張西望。

那種天氣連鼻腔似乎都被沾染得濕潤敏感,會忍不住細細分辨獨屬於棠城的氣味,店門口蒸桂花糕籠屜被碼得整齊,溢位的熱氣總是輕柔迷離,繞著行人纏纏綿綿,熏得人忘記自己原本要去哪裡。

五文的銅板落在案板上的聲音似乎是一聲清脆的降伏,然後是倒吸幾口涼氣的自嘲,雖用有些厚度的白片豔紙捧著,但桂花糕的熱度總還會撲著指尖,還會吸引一群孩子圍在你的腳旁,害羞又專注地盯著那個紙包,彷彿是期待行人也買一包贈給他們。

父親和母親每每見此情狀,都會從籠屜旁放涼的點心裡買一塊荷花酥,放到那些孩子的手心,溫柔地叮囑他們隻能偶爾吃一塊甜食,不然會壞牙齒。

然後他們會重新牽起她的小手,笑著說:“近玨為什麼不愛吃甜呢?”

父親和母親的手總是帶著一點讓她微癢的繭,她總是很喜歡將他們握著很緊,想起這兩雙手能鑄出這世上最鋒利的劍,也能藏著這世上最溫柔的情誌,很是驕傲。

而那些在一夜之間都能化作烏有,他們到底去了哪裡,她至今不知道,隻知道她看著空空如也的家,心裡好像破了一個洞。

那整整一年,她都揹著家裡唯一剩的那柄劍四處奔逃,抱著最微末的希望在世間找個落腳之處。

然而,當初父母幫助過的人都對她裝作見麵不識,甚至想用她的訊息換上一兩黃金,更彆提遇到的諸多虛偽之輩先是熱心相助,而後偶爾聽得對方欲將她許個陰婚,賣個好價錢。

那天她從他們為她準備的棺材裡徑直躍了出來,在郊外出手殺了那個當初在街邊衝著她溫柔地笑、對著她的滿身傷口流淚的女子,又拚著一身的勁掙脫了她身後所謂來幫忙的兩三壯士朋友們,用那柄始終藏在她懷裡的鐵劍。

她一直以為這樣的人的血是涼的,濺到臉上卻是讓人心驚的滾燙,像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一塊燃燒的缺口,在很長一段時間裡,她一直覺得那個地方灼燒作痛。

人,怎麼是這麼讓人噁心的東西。

山中的雨總是清冷又公平,像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拂去她臉上的血痕,靜默地潤濕她肩頭的血痂,讓她和他們的血循著錚亮的劍身落入潮濕的泥土裡,任由她渾渾噩噩地穿梭在林間。

“無論如何,我想活下去,我要活下去。”

不知不覺她就走到了懸崖邊,懸崖之上冷冽的風蕭蕭揚起她血色的裙袂,被雨和淚沾濕的髮絲垂在她蒼白如紙的臉頰兩側。

也許是天道聽到了她太微不足道的願望,下一刻她就被風往前推了一步,接著就踩空了。

那一個瞬間,她真正體會到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,失望、不甘、哀慟將她吞噬,而她在深淵無儘地墜落。

她被世界拋棄了,卻因此比任何時候都想活。

這一年裡冷漠而複雜的聲音像是遙遠的蠱惑,想讓她束手就擒,而像她這樣的人太倔,她知道活下來就是一種贏。

就算什麼都還冇想清楚,不知道今後如何,她不允許自己從一開始就失卻所有可能性。

這地待不得,她還有這天!

她還有手中這柄劍!

就算冇有這柄劍了,也還有無數次會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她自己!

她猛然睜開了眼,遠遠望見下麵有一棵小樹,便有了盤算,便用儘全身的力氣,將手中的劍刺向石壁,不過一瞬,便震出她滿手的血。劍鋒重重擦出一整道帶有火星的刻痕,鮮血一股股從她握劍的手飛濺,她卻不曾鬆手分毫。

她的眼裡冇有淚,但整顆心都盈滿了滾燙的什麼。

下一秒,她被重重摔到了那棵生於峭壁的小樹上,然而墜落的力量隻讓她有用劍掛住樹枝的機會,整個身體還是順勢跌落了下來。

她暗叫不好,然而也就是劍上的鮮血滴落在葉片上的一瞬間,變故頓生!

本來看起來乾禿的小樹突然窸窸窣窣起來,迅速生出了兩簇有力的巨枝將她環抱托起,那數以萬計的青翠葉片柔且韌,小心地貼著她的傷口瘋狂生長,待她反應過來時,頃刻之間已經抽枝發芽越過千丈,若在懸崖底部向上望去,可稱得上遮雲蔽日的奇觀。

她在其中一棵枝乾上顫抖地站了起來,光是這一簇已是直通天際、綿延數千裡,而遠遠向上看,便能發現這奇樹是由兩顆巨樹互相扶持交纏而成,而身側樹葉上的紋路像是嵌滿了神秘的符文,閃著金燦燦的光芒,每走一步便會點亮腳下一朵朵圓形的銘印。

這必然是一棵神樹。

青蓋入雲之下,她提起劍,鼓起勇氣走出了第一步,便一步步走到了這樹冠交錯形成的恢弘門庭處,與這籠罩在頭上的大片樹影相比,她仿若隻是一隻螻蟻。

神樹形成的門庭最高處,有一塊用枝條和葉片編織而成的牌匾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,上以嫩金色的術法流光寫著三個大字:定天衡。

氣勢開張,猶掃千軍。

直到背後突有寒氣掃來,讓她脖頸一涼。

是她早已如指諸掌的殺意。

-這話扯了扯嘴角,像是從唇齒間勉強擠出來了幾個字,有讓人不易察覺的一絲顫音:“她這一走,定天衡又無聊起來了。”他不敢看宣慈的眼,怕淚意輕易示於人前,終是低眉不語。眾人默然。此時閣下忽地傳來眾人驚呼聲,喧鬨頓然乍破此間。那陣熟悉的藥香沁入席間,是醫仙到了。這老爺子開口便是一聲驚雷:“鐘徹已人在哪裡?”眾人麵麵相覷,心中都有答案,卻都不敢出頭。隻怕是……在那天衡山上吧?“他真是個不要命的。”醫仙把大家的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