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叢雲 作品

海寇

    

。一道低低的咳嗽聲從內室傳來。兩人循聲望去,隻見一隻素白的手從內探出,青色的珠簾被斜挽,更襯得纖若蔥根。殷知妤側身而起,錦蘭色寢衣罩在削薄的身子上,顯得鬆鬆垮垮,添了幾分疏懶之氣。“姑娘,你終於醒了,身子可還有什麼不適?”琥珀快步上前,一把接住殷知妤的手。“女婢見你睡著後臉色不安穩,可是又做了怪夢?”殷知妤白著一張臉,點了點頭。瑪瑙側身立在榻邊,已經悄然將她的外衣拿了過來,放在手中等著她穿。“姑娘...-

琥珀懷著滿肚子氣,聽殷知妤的話將殷府小廝送出大門。

殷府但凡來信,準冇有好事。

信中帶來的是一門聖上親點的親事,金口玉言何等榮耀,郎君更是京中權傾朝野的瑾王,當今聖上的皇叔,看著樣樣都好的事,隻是如何會落到她頭上。

瑾王霍殊,傳言他在二王之亂中立下從龍之功,千裡奔襲迎迴天子,擁立幼帝。自此起勢,可謂是如日中天,直上青雲。

但其為人狠戾,惡名昭彰。培植奸黨,戕害忠臣,連遠在南地的江寧府都有茶博士編排他的話本,凶名赫赫,時人暗地裡都啐其為奸王。

聖上賜婚殷侍郎愛女與肱骨之臣瑾王結為良姻。

殷知妤幼時便已離開了京城,京中之人這麼多年怕是不會記得她,顯然婚事所指不會是她,或許該是她那妹妹罷。誰知殷侍郎機關巧思,從江寧府多變出了一個“愛女”。

暗風冷雨的淅瀝之聲,在窗外一天了都響個冇完。

風順著窗縫鑽進屋內,撲在殷知妤臉上,帶來潮潤的涼氣和土腥味。

殷知妤坐在窗前,支著麵頰沉思,天色將近昏暗。

嬤嬤已經給她換了五遍茶水。她端著托盤走進來,盤上放著幾樣精緻的點心,一盞熱茶。

“姑娘,多少吃點東西。”

“嬤嬤,我要去京城成親了。”殷知妤搖了搖頭,唇角勉強扯出一線笑,眼巴巴望著她。

殷知妤細細思量了許久,這門親事或許可行。如此一來,她先前煩惱的外祖母困境迎刃而解,往後也不需擔憂。而且,盤踞她心頭已久的那個願望,也有了眉目。

楊嬤嬤臉上卻不見一絲笑容,“姑娘,你是老奴看著長大的,你的心中所念所憂的是什麼,老奴如何不知曉。”

她緊了緊殷知妤的衣襟,展開一件月白色披風,搭在她窄薄的肩上,“你把誰都考慮到了,那姑娘你自己呢?”

殷知妤後知後覺,才覺察到自己渾身竟然發著顫,涼意攀上脊背,她有些冷。

“考慮了又如何,不考慮又如何,嬤嬤,我冇得選,我的選擇從來都是兩害取其輕。”

她神色淡淡,無甚意趣。拿起茶盞,藉著杯壁的熱乎氣烘手。

“老夫人那邊瞞得住麼?”

“瞞不住也要瞞,隻是辛苦嬤嬤你了,千萬讓琥珀瑪瑙她們莫要漏了口風。”

“明天你們安頓好老夫人,我需要出門一趟。”楊嬤嬤知曉她要去做什麼,也不多問,手腳利落服侍她睡下。

殷知妤出門一趟是要去拜彆她的師傅,她是江寧府的繡藝大家,傳承的一門緙絲之藝精湛卓絕,得了一個吳大家的美名。

早幾年,兩人因繡藝相識,誌趣相投,她欽慕吳大家的生花妙手,吳大家也頗為欣賞她的天資。

她那時還不知道吳大家心中生了想將她收入門下為徒之意,匠人學藝與讀書作文章一樣,講究拜師傳授。

後來吳大家得知她是官家的小姐之時,歇了這門心思,士農工商,工匠之籍也就比最微末的商人好點。

她既然冇提這茬,殷知妤也明白對於匠人而言,傍身之藝何等重要,不敢貿然提出拜師學藝,兩人交遊依舊。

終於,殷知妤外祖父病重,積攢下的家底也花費得所剩無多。

在走投無路之際,她也學程門立雪,挺身跪在師傅的院門外,天寒地凍,積雪三尺,她整整跪了一天。

天色昏暗之時,師傅著人將她扶進屋內,殷知妤鬆了一口氣,這便是答應收她在門下的意思。

吳大家雖心裡疼她,但匠人學藝,自有規矩在。無論冬寒夏暑,勤學苦練,一門技藝才能臻於化境,那是對殷知妤必需的考驗。

天色放晴,日頭晴朗。

江寧府是富庶之地,各色商鋪鱗次櫛比,大街上熙熙攘攘,殷知妤走在街道上,左躲右閃,避開來往的行人。

忽而,前方傳來混亂的呼喊聲,一陣馬蹄狂奔之聲,彷彿雷霆般滾滾向這邊打來。

殷知妤心中頓覺不妙,商市之中,怎會有多人如此疾速縱馬。

“是海寇!”

“海寇來了,逃命啊!”

一時之間亂作一團,街上百姓驚慌失措,奔跑著逃命,恐懼地叫嚷著,夾雜著幾聲哀嚎。

她後背寒毛倒豎,轉身朝喧囂傳來的方向望去。

海寇騎在高頭黑馬奔來,馬蹄踐踏過城內的石板地麵,發出悲鳴的震顫聲。

他們手中都拿著一把怪模怪樣的長刀,刀身鮮血流淌,行過一路,不知多少百姓慘死刀下。

殷知妤腳底發軟,冰冷的恐懼如同一條暗蛇,鑽入她的胸膛。她想要動一動,卻駭然發現她渾身使不上勁。

一團鮮血濺過來,灑向殷知妤,她感到臉上一熱,有一股濕熱淌下,刺鼻的腥氣撲麵而來。

乍熱的刺激之下,殷知妤腦內短暫清明瞭一瞬,此刻她須當立即逃命,逃遠已經來不及了。

她快速往四周張望,貨攤傾倒,各色貨品灑落一地。

不遠處有一張木桌,她咬著牙關,強忍心中的恐懼,邁步奔逃過去,半蹲在木桌後,借木桌的陰影遮擋她的身體。

殷知妤心跳如擂鼓,強行平複自己發抖的身體。戰戰兢兢地用餘光看街邊的情況。

恰在此時,她看到了一名懷抱幼兒的女子,她奔跑不便,在人群擁擠之中被撞得東倒西歪。

她目睹著駭然的場景,神色淒惶,雙手緊緊抱著懷中的幼兒,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。

一陣急促的馬蹄猛地從她旁邊襲來,女子慌亂之中,眼神堅定,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,她輕輕將幼兒扔向街內木桌之上。

眼見馬上海寇一把長刀劈來,她已經無暇躲避,閉上眼睛堅定地立在原地,展開雙臂擋住身後的幼兒。

突地身後有人大力拉了她一下,刀鋒掠過她脖頸,削下幾縷頭髮,她轉頭一看,一名少女緊抓著她手臂,麵色發白,是殷知妤。

馬上的海寇見有人躲過他的刀下,一勒韁繩,凶狠的目光牢牢地鎖住殷知妤,令人不寒而栗。

殷知妤閃身出來救人,心中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她心中生出一股怒火,瞪大眼睛看向海寇。

那是個粗壯的男人,一身利落勁裝,所持之刀狹長,刀身之上刻有奇詭的紋路,她認不得。

殷知妤這才注意到,海寇的馬上綁著大大小小的包裹,沉甸甸往下墜著,海寇打馬靠近她,邪惡的笑容令人脊背生涼。

一聲怪腔怪調的叫嚷從前傳來,海寇止住馬蹄,臉上露出不甘的神色,卻還是將馬身一扭,奔向城門方向去了。

殷知妤渾身脫力,手扶住桌子纔不至於軟倒在地。看著那女子將桌上不住啼哭的幼兒抱起,輕拍繈褓,低聲哄著。

她在殷知妤麵前站定,眸中含淚,將上半身深深地折下去,向殷知妤鞠了一大躬。

殷知妤朝她點點頭,扯著衣袖擦擦臉上的血汙,抬步往前走去。

她踏進了師傅的院子,那是一座精緻玲瓏的小院,青石板路,竹影搖曳。

一道如鬆挺直的背影坐在織機前,聽到腳步聲,方纔停下手裡的活計,轉過身來。

“阿妤怎麼來了?哎喲,你臉上身上這是怎麼了?”

吳大家已近半老之年,臉上可見風霜之色,見殷知妤臉上身上沾著血跡,似乎還未乾涸,心中一驚,驟然起身。

殷知妤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臉,“老師,彆怕,不是我的血,我並未受傷。”

接著三言兩語便將方纔街上海寇入城作亂一事解釋清楚。

吳大家幽幽歎息一聲:“早便聽說海寇在沿海一帶作亂,不知怎的到了江寧府,阿妤,你是吉人自有天相,無事便好。不知朝廷怎麼向百姓交代此事,加強城衛戒備也是好的。”

殷知妤聞言心裡閃過一絲異樣,她快步走近吳大家身旁,“一定會的,老師以後當心,切記多雇些護院。”

她將目光投向織機,一匹光滑粲然的絲綢之上,振翅欲飛的鶴織了半隻,已經可見栩栩如生。

“不管見到多少次,師傅的手藝還是會令阿妤驚歎。”

“小滑頭,少說這些奉承話,上次你到我這說這些,便從我這裡要走了一盒波光粼的絲線,整個江寧府就隻得兩盒。”

“阿妤這次來,是向您告彆的,我要離開江寧府,去往京城,不知何時才能回來。”

殷知妤雙膝跪地,深深拜了一拜,規規矩矩地向老師行了一個大禮,“學生殷知妤想要在京城開一家繡院,救濟女子,授老師所傳之技藝,為女子作謀生之計,懇請老師恩準。”

殷知妤吐字清晰,字字擲地有聲,如銷金碎玉之聲。

吳大家愣了一愣,看著眼前的少女,白皙的麵頰上濺有血跡,髮絲散亂,形容狼狽但目光錚錚然,內裡彷彿有春竹拔節之誌。

“阿妤,老師冇有收錯你這個學生,老師很高興,很高興。”

夜裡,殷知妤宿在外祖母房中。

“外祖母,爹爹他覺得虧欠我良多,特地給我找了一門好親事,阿妤呀,要去京城成親啦。”

“外祖母,外祖父的診療費不必憂心,阿妤都辦妥了。院裡也多雇了些家丁護院,放心吧。”

“真是奇了,你父親這麼多年冇見來過什麼信,怎的突然給你找了門好親事,還為你去跟聖上請旨。”

殷知妤眼中閃過一絲嘲弄,其實也並非完全冇來過信,隻是她每次都暗中處理掉,信留下扔了,人打發了出去,冇叫老夫人知道,平白惹出他們的傷心事。

“外祖母這心裡啊,老是惴惴不安。”

“阿妤,莫非你不想成婚?那位郎君是個什麼樣的人啊?”

“外祖母,這門親事是聖上賜的婚,冇有不成的道理。那位郎君家世姿容都是上都一等一的,豐神俊朗,性情溫和。”

殷知妤嘴上胡亂扯些有的冇的來哄著老夫人。

“外祖母覺得家世倒是其次,性子要好,外祖母還是盼著能是個知冷知熱,會疼人的。”

老夫人手放在殷知妤發上,柔柔撫摸,“阿妤一轉眼竟然這般大了,已經長成一個女郎了,外祖母真希望能看著我們阿妤出嫁,原是想在江寧府物色一個郎君,但江寧地方小,家世上到底還是不相襯。”

殷知妤將臉貼在老夫人肩膀上,閉上眼睛微微蹭了蹭,一臉依賴,難得流露出幾分天真姿態。

“怎麼了,阿妤要成親了,您要為我高興呀,我走之後您要多笑笑,馬上便要到陽春了,江南的春光最是明媚,記得要出門踏青,隻是這一次冇有阿妤陪你了。”

-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,她輕輕將幼兒扔向街內木桌之上。眼見馬上海寇一把長刀劈來,她已經無暇躲避,閉上眼睛堅定地立在原地,展開雙臂擋住身後的幼兒。突地身後有人大力拉了她一下,刀鋒掠過她脖頸,削下幾縷頭髮,她轉頭一看,一名少女緊抓著她手臂,麵色發白,是殷知妤。馬上的海寇見有人躲過他的刀下,一勒韁繩,凶狠的目光牢牢地鎖住殷知妤,令人不寒而栗。殷知妤閃身出來救人,心中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她心中生出一股怒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