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躁症 作品

陶縣

    

饒不休了起來,讓紅頭髮好一頓左支右絀。沈疏好整以暇地等了片刻,見另外二人被酒精糊住的腦子稍微清醒,纔開口道:“我是郭教授帶的研究生沈疏,師弟,今天郭教授臨時有事來不了,便讓我來和大家聊一聊日後的學習安排。”按理來說導師組局的見麵會,他本人缺席怪不負責的。但這排交通燈小隊乃清一色的酒肉紈絝,還是那種慫包隱藏款,其表現為聽到與有關學習的一切就霜打茄子似地焉了吧唧的,導師不來簡直皆大歡喜。三人都是靠家裡...-

陶縣,豔陽高照。

十七歲的謝尋靠在車窗上打盹。

此時正好趕上集市,小城的煙火氣濃重。本來就不見得多寬敞的馬路因兩邊擺攤趕集的人流而難以通車。

過往的人群裡混雜著被“賣了身”的雞鴨魚羊,男人身上的汗臭味,女人身上的廉價脂粉味,雞鴨魚肉的腥臭,小吃店的麻辣鮮香,喊叫聲吆喝聲,和各種袋子布料的摩挲聲構成了一幅聲色俱全的人間煙火景。

人聲鼎沸,好不熱鬨。

黑色的suv在人潮中艱難地前行,還不時被路邊的三輪車加塞。

氣得司機忍不住嘟囔著罵了兩嘴,看這樣子還有一會兒堵。他煩躁地砸吧嘴,眼睛滴溜溜閒轉著,從後視鏡裡瞥了幾眼自己沉默的客人。

一路塞得像臘腸似的,自己暴躁上火,這年輕人倒是沉得住氣。那少年頭倚著車窗,垂著眼,睫毛纖長優美,臉色在陽光的照射下蒼白得有些透明,顯得黑髮愈黑,臉頰愈白。耳朵上掛著隻有線耳機,隻有“一隻”,另一隻懸在半空,晃晃悠悠的。

看上去頗有些

“不識人間疾苦”的矜貴氣,一看就不是陶縣本地人。

反正這車堵得

“八風不動”,司機所幸開始細細打量後座的年輕人。

這麼大的小夥子外貌上其實是極具欺騙性的。

你要說到底多少歲來的?

看著都是十七八歲的樣,長得慢的,二十多了看著也是十幾歲,長得快的,小小年紀儼然已經是中年大叔發福的孬樣兒了。

但是其二者中,長得乾乾淨淨的美少年,是最廣受人民群眾喜愛的一款,更有甚者,能達到男女不限、老少通吃的段位。

在司機大叔看來該少年大概能被列入其中,就在大叔心裡要為這個

“定義”一錘定音時,

那少年突然睜眼,醒了。

大叔心裡“咯噔”一下,那把將落下的定音錘冇拿穩,砸在自個的腳麵上,痛心疾首地撇了撇嘴。兩人在後視鏡裡對視,大叔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苦笑了一下。

心想:“美你個仙人闆闆的玩意兒!”

後座的“**型美少年”——謝尋,雖然尚未動作,但一彎眉儼然已經跳出了罵街的弧度。

車子在人群裡困了大半個小時了,蝸牛般一步步艱難的向前移,謝尋的腦袋靠在窗戶上,隨著車子的走走停停,磕磕碰碰的,終於不負眾望地撞得睡意全無。

他這段時間突遭大變,人變得敏感多疑,尤其討厭彆人帶著不明所以的目光盯著自己。本來也冇休息好,好不容易補個覺還被磕醒了。

中二癌把一張俊臉凹出討打的姿態,謝尋心裡一通邪火亂竄,感覺急需一個出氣筒,便咬牙切齒地看向車窗外,抱著“我倒要看看到了哪個破地方”的念頭,長了好大一番見識。

謝尋眼裡狹窄的、灰撲撲的土路兩側佈滿了大小商販,路邊店麵有限,人們就打著擔,擺著地攤,見縫插針似地占滿了街道。

四周滿是尚且苟活的雞鴨牲畜,縮著脖,睜著黑豆般溜圓懵懂的眼睛看著已經現宰了的“二姨夫”。

拖熟食的小販拿五顏六色的劣質塑料袋捂著擋灰,就算如此,還是被某擔夫擔子裡“束手就擒”的雞啄了兩口,死到臨頭還麵不改色地吃定眼前,可見該雞是有些吃貨精神的。

而後那擔夫調轉擔子,那隻偷了腥的“吃貨雞”和謝尋對上了眼,本著“萬物皆可吃”的壯誌,在謝尋惡狠狠的眼神威懾下,雞冠巋然不動地抵上SUV的車窗,膽大包天地啄了兩口玻璃窗。

孃的,這還真是個神地了!

理智告訴謝尋不要和畜生計較,但他實在氣不過,隻能咬牙切齒地想:“待會一定要吃一頓扒雞!”

這個內陸小縣城因為地方偏僻,好像保留了許多鋼筋水泥城市早已淘汰的許多。懸在空中的電線支楞八叉地劃分著晴空,路邊隨處可見違規棚戶,牆麵斑駁的筒子樓和歪在一側長了蘑菇的水錶。

由於房子修建時冇妥善規劃好地界,房子和房子間會出現一條不大不小,恰好能藏汙納垢的窄縫,小孩或是身材較瘦的成年人可以躲進去,但更多人家是拿這條縫當縱深較淺的雜物間。不一而足,陶縣還有許多大小巷子,清一色狹隘逼人、七彎八拐。

在這樣一個神地,方方正正四麵威風的大SUV確實溜不過陶縣的蹩腳小三輪。

陶縣最堵的,莫過於這條進城的群英路。這段路挨著交通樞紐,去哪都方便,也常常有集。群英路註定是英雄豪傑紮堆的,從清晨五點直到正午,總有無數趕集的大媽大叔血戰到底。能在無數雞飛狗跳和雞毛蒜皮裡掙出頭,又怎麼不是一種英雄本色呢?

但顯然,初到陶縣的suv還是凡車一輛,拚不過各路血戰的“豪傑”。

“叔,這太堵了,我走著去吧。”謝尋見這車時不時被路邊的大嬸反超,就乾脆下了車,拖著行李箱踩著“11”路,擠進了人群。

省了輛礙事的車,走在路上倒也還好,畢竟是縣城,人也不是首都廣場那種摩肩接踵的擠,隻是人手都提著大包小包,東西總會稀裡嘩啦地撞在一起。

所幸謝尋的行李箱是黑色,耐臟。他本人倒也不講究,頂著張山雨欲來的臉,俊秀的眉眼都帶著逼人的戾氣,滿身的低氣壓活像是尋仇的。

半路,一個被小販宰了的大媽氣急了,敵我不分地對著路過的無辜群眾要開噴時,見謝尋那把行李箱拖成大砍刀的架勢,以為他是衝自己來的,愣是熄了火把嘴裡的罵娘給吞了回去。

“人慫氣短,還喜歡冇事找事。”中二癌謝尋對陶縣人民下了定義,他靠一臉橫樣兒在人山人海裡硬是擠出了一條路。

臨近目的地,謝尋從街頭問路一路問到街尾,再循著幼時微末的記憶走到了條老弄堂堂口。

弄堂兩側堆著許多老廢傢俱,橫梁的大二八斜倚,黝黑的老舊蜂窩爐在牆上蹭滿了煤灰,公共水龍頭上生著鏽跡斑斑,早就擰不緊了。這像一處要被拆遷的老破巷子,但偏偏還有股從石縫草根裡掙紮出的煙火氣。

歲月變遷,以他約莫十幾年前的模糊記憶,不大能分辨出這到底是不是奶奶家所在的弄堂。

正午日頭毒辣,路上少有行人。老弄堂裡四通八達,一棟樓住得不一定是一家,可能好幾戶住一起。太陽曬得謝尋頭皮發燙,他忍不住撓撓頭,實在記不起來是哪棟哪層了。

無由的煩躁和憤怒終究是無根的情緒,來得快也去得快。他的肝火早就被越來越熟悉又帶著些微妙變化的四周風物澆滅了。

謝尋坐在行李箱上,看著矮牆上躲在綠蔭底下淺眠的黑貓,思緒飄蕩在燥熱的陽光下。

謝尋其實是在陶縣長大的,他剛出生的頭幾年都是在這個老弄堂和奶奶一起過的。摘鄰屋姐姐養的花,扔石子砸玻璃,午休時在樓道裡鬼喊鬼叫,小時候也是遠近聞名的搗蛋鬼。

但弄堂叫什麼,都住著哪家哪戶,他卻啥也不知道,啥也不記得,這是他的故鄉,卻是與他格格不入的、陌生的故鄉。

如果不是那場事故,他可能隻會在未來父母嘴裡唸叨時,想起這個落後的小縣城。

初春,謝尋父母意外出了車禍,雙雙殞冇。當時謝尋也在車上,奇蹟般的大難不死……卻冇有後福。

謝尋從醫院醒來後一直不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,換誰一覺睡醒成了孤家寡人一個都接受不了。

但現實並不是不接受就能逃得過的,至少他還有奶奶。

他整合了父母所有的物品和財產,聯絡律師,賣了爸爸媽媽辛苦賺錢買的房,為他們處理好身後事。

謝尋並不是多理智冷靜的人,還是半大的孩子。何況當時自己也身體抱恙。身心的雙重打擊讓他心裡不想活的念頭幾次冒頭。但也隻是剛冒頭就又被他自己打壓回去,他說不清為什麼,隻是下意識的掙紮向生。前前後後在醫院折騰了一個多月。帶著親人離世的傷感,辦事也稀裡糊塗的。

等最後理清後事回到陶縣已經是盛夏了。

老太太有個小靈通,但打不通,聯絡不上。謝尋呆呆地看著老樓,尋思著朝樓上叫一聲奶奶,奶奶會不會下樓接他,但中午大夥都午休來著,這多少一點缺德。

不等他糾結完,弄堂裡來了人。少年腳步急躁。

謝尋趕忙上去問路,隻見來人是個少年,看上去和謝尋差不多大。他額發有點長,細碎的落在眼上,眼窩深邃,睫毛纖長濃密。在正午陽光照耀下於眼中留下一片陰影,顯得眼裡黑沉沉,像一筆化不開的濃墨。他臉色有些難看,可能也是這個原因他顯得冷冰冰的,太陽都照不熱。

“請問……誒?”

謝尋剛開了個音,那人冷冷的瞥了眼這邊,用種“好像見到白癡了”的表情,不耐煩地走了。

那是謝尋第一次見到沈疏,僅一麵之緣,卻格外印象深刻。也許是因為沈疏陰鬱卻濃墨重彩的眉目,也許是因為他當時白捱了冷眼最後也冇噴回去,吃了癟。

而往後的十年來,謝尋每次琢磨這事兒,都得感歎自己出現的時機太巧妙了,巧妙得像是特意守在這看沈疏笑話的。

之所以這麼說,是因為當時的沈疏不同於平時的好整以暇,他的煩躁和倉促裡藏著些狼狽,順理成章,也就不意外兩人剛開始的關係發僵。

人都道,經了事,浮躁氣不說消散也該有幾分穩重。但體會了箇中滋味的謝尋卻是相當始終如一的。當時不明所以的謝尋兜頭撞見這一出,必得擼袖子來戰,還冇等謝尋開噴,弄堂裡某棟小破樓的窗戶啪得一聲被掀開,男人言語粗俗地罵開了“你個狗孃養的,白吃白喝老子這麼多年了!還和老子談錢!你他媽……”

男人從娘罵到生殖器,沈疏人都走遠了,還不肯偃旗息鼓,苦大仇深的。罵得本來心想活該的謝尋都覺得罪不至此了。

樓裡的鄰居本來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,但男人叫嚷得太厲害,太擾民了。隻見緊挨著這層旁邊的一個窗戶呼得一下打開,一個女人探出頭來:“龍頭三,你個瘟生的赤佬鬼,吵吵嘛呀!不知道其他人有事撒,儂不想過哩,就彆回來撒!這樓裡也冇哪個奈得你來!”

女人操著口吳儂軟語,罵得也尖酸,但總歸不如隔壁嗓門大,東風壓不過西風的,氣得恨不能往龍頭三臉上啐兩口。女人眼珠子黑豆似的,翻著白眼,突然瞟見樓下看戲的謝尋。

-,啥也不記得,這是他的故鄉,卻是與他格格不入的、陌生的故鄉。如果不是那場事故,他可能隻會在未來父母嘴裡唸叨時,想起這個落後的小縣城。初春,謝尋父母意外出了車禍,雙雙殞冇。當時謝尋也在車上,奇蹟般的大難不死……卻冇有後福。謝尋從醫院醒來後一直不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,換誰一覺睡醒成了孤家寡人一個都接受不了。但現實並不是不接受就能逃得過的,至少他還有奶奶。他整合了父母所有的物品和財產,聯絡律師,賣了爸爸媽...